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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银河,掠过三百六十五种月色

09不周之山

    “上神,界边发现一昏厥之人,如何处置。”一将士单膝跪在一殿外报告。

  “可是鬼煞魔族,魑魅魍魉?”一戎装女子在殿堂中榻上坐着,仔细的擦着一柄长长的三棱刺,她没有抬头,声音透着轻朗的味道,手中的长刺泛着幽蓝的毒光。

  “不是,但看衣衫是个道仙,那人身有令牌,但有禁制,属下未能查看。”

  “哦,是吗。”女子放下手中擦布,将另一只手中长刺向后一扔,长刺稳稳落入墙上悬挂的鞘中,干净利落。“带我过去。”

  待女子随将士赶到那里时,荆歌似乎已有了一丝清醒的意识,她身旁的其他将士一直有心将她扶起,但她身上伤痕累累,有腐蚀伤,有刮伤,稍稍一动就引起伤口开裂,让周围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荆歌强撑着想看清来人,意识里的警惕撕扯着她的麻木的神经,女子伸出手来,荆歌似乎察觉到了同炎潆一般,熟悉的像是血脉相连的感觉,荼蘼闪烁了一下,炎潆于其中荼蘼看见来人,也终于撤下了防护。

  “荡涯……”荆歌颤抖着嘴唇开口,喉咙却无发出声息,她望见女子的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漫野血迹中生出树林覆上了雾淞霜花,仿佛浩野尽无瑕,遍山开梨花。

  女子看懂了了她的唇形,瞳孔惊诧的缩了下,旋即用法术将她全身伤处护住,而后立即将她抱起,在荆歌的耳边应下她无声的呼唤,看她安心晕厥过去,便飞身带她回了自己的殿中。荡涯用绸布沾了热水,缓缓擦干净她脸上,和伤口处的污渍,割下伤口上被毒焰伤透的腐肉,处理好后,为其伤口小心翼翼的上了药。

  荆歌被一阵剧痛激的清醒过来的,刚要睁开眼却被光刺的想抬手遮挡,却被人按住。

  “别动,伤口会裂开的。”一清朗女声制止荆歌的动作说道。

  “这……是哪里。”荆歌总算适应了光线,睁开了眼,她环视屋内装饰,大气清朗的样子,床榻边坐着一个身着戎装的女子,喉咙嘶哑,听觉也有些模糊。

  “此乃不周山旧地,现下是我的仙府泣雨殿,你已经昏厥了数天了,说话轻声些,你五感有损伤。”戎装女子为她擦了擦额际的汗,目光凝视着荆歌,一字一顿慢慢说着,让荆歌听清楚,而后又沉吟许久。“……好久不见了。”

  “……千万年了,荡涯。”荆歌清冷的声线喑哑,因为疼痛时而停顿,她眼神望着女子像是隔着无尽岁月,荆歌努力勾了勾嘴角,笑了。“你已经是新的战神了。”

  “是啊,千万年了,我也算是了了一丝牵挂。”凌霜上神轻轻开口。“小果儿呢,她应护在你身边的。”

  “她已经入了青丘了,日后相见总会有机会的,而她因为我也受苦良多。”荆歌用极轻的声音说,但她的目光和笑意,似乎穿过时光,和当初荡涯相遇的那个少年重叠……

  那是被一个山野部落视为诅咒的痴儿,他被族人放逐到了山林里,仅仅靠着族中掌管祭祀的老人每日给他送去的吃食活着,老人教会了他使用火把保护自身,教会了他怎样在山林中猎获食物生存,教会他用荆棘和树林遮掩着在深夜可以睡的安稳……

  痴儿每日在山林中穿梭,直至他寻到了一株几百年的苍松,才停下了在山林中探寻的脚步,仿佛就是在寻找这棵树。老人看着他在苍松树上安了窝,看着他把松树当了家,每日挨挨蹭蹭爬上爬下,老人对着这株苍松行了一大礼,暗暗恳求着它,苍松是族内的护佑之木,绕于族中狐图腾身周,老人祭祀多年,能察觉出此苍松有灵,会护佑这痴儿在其中。

  苍松摇晃了枝丫不说话,老人肉眼看不见的树灵正坐在痴儿身畔,一脸苍茫。当这痴儿第一次站在松树下仰望,那是她第一次望见那样纯粹的充盈浅淡笑意的面庞,他看到她了,还伸出手,安抚了她树干上的裂口。

  之后的岁月里,树灵陪伴着痴儿看过每一日的夕阳,听过每一次春天渐渐破冰而后奔涌的河流,他们一起在老人身侧听他缓缓讲着族中的传说……

  老人终究离开了,在一个大雨的夜,痴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顾一切的冲进了部落,紧紧抱着老人的尸身,他笑着将老人最喜欢的浆果摆到老人面前,老人却再不能给他回应,他而后就被部落众人喊打着,被重新扔进了山林间。

  树灵看着他笑容渐渐迷茫,看着他攀上树,望着部落所在的方向,树灵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着部落里老人尸身前的痴儿所送的浆果,被族人无情的践踏成泥。

  “如球三后酒后了(入秋霜后就好了)……”痴儿摸着苍松,抚着树上还青涩的松果,嗫嚅着对树灵模仿老人说过的话。“阿公、四宽。(阿公喜欢)……”

  树灵不忍的点头,却见痴儿泪流满面,嘴角却仍在微笑。她似乎感觉到他的灵魂带着沉痛的悲咽,却忍在不知如何的心中。她和他相互依偎在雨中……

  隔日,当天边的第一丝阳光缠绕在万物上,一群人的凌乱脚步打破了这一切,他们拎着刀斧,要砍下林中最古老的松树为老人做棺木,护佑他的在天之灵。

  痴儿看见他们的模样,双手抱着树,嘶喊着让他们不准靠近,却被粗暴的族人拉离,痴儿奋力挣扎着,他看着树灵在一斧一斧下渐渐变透明,最后狠狠咬了抓他的人一口,那人一疼下意识松开了手,痴儿冲了过去……

  在松树快要被砍倒的那一瞬间,痴儿冲了过去,死死扣住了树干不让它倒下去,砍树人也始料不及,砍在了痴儿的身脊,血溅了满地,所有人的斧刀都掉落在地,静默不语。一个青涩的果子,从树枝上垂落下来,落在了痴儿的头顶。

  他的血肉脊髓发出浅淡光影飘乎进了树灵的魂体,树灵汲取了痴儿的血肉的灵息,瞬间云朗风霁,浩野气清,天空散落淡绿色光影,零落于她身,四周的人似乎闻到了雪山之颠阳光微融了些雪沾染了树木汁液的气息。树灵成为了神,而那青涩果实,也滚进了他被砍破的脊骨中沾了魂气,被唤出了灵息,成了一小灵精,跃上了树灵的头顶。

  树灵化出了实体,苍松的受伤枝干也恢复如初化为万千光影蕴含于树灵的丹田之中,她踉跄走上前去抱着痴儿久久哭不出声息,族人们见状都跪倒在了地,大气不敢出,他们犯了大错,生怕再次触怒神灵。

  天空随着她的悲悸轻轻飘起了雪,粘落在山林的层层叠叠里,结成霜淞,像极了开了一山的棠梨花影。

  痴儿的魂魄从肉身中剥离,他看着树灵,轻抚过她哭泣的眼睛。

  “莫哭,看看这山野,多美啊……”他拉起她。“可惜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远处的鬼差,慢慢走了过来。

  “荡涯,叫我荡涯。”树灵看着他渐渐被鬼差带离的身影,说。“山野荡荡,横无际涯。荡涯。”

  “松木压梨花,荡雪尽横涯,云朗迎风霁,相思伴离荼。”他回头一笑。“很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

  荡涯轻捧起青果让它随着他的灵魂而去,陪他去轮回,生生世世护佑他。

  众族人望着荡涯,连喘息都轻微了,荡涯收敛起对他的温柔目光,垂了眸色,四周一下子就像是凌霜的凛冬,她折枝化为三棱刺,直奔那些族人而去,却在要刺到时被二人拦下。

  “此乃青丘,不得伤人。”是青丘狐族的族长夫妇卷柏和半夏。

  “他们害死人,又伤于我,放过他们?说得轻巧。”荡涯冷冷望着他们。

  “他们是青丘狐族庇护的,请交由我们处理吧。”半夏柔声劝说。“定会给你还有这孩子一个交待的。他……一定也不希望你这样做。”

  荡涯冷眼看着卷柏和半夏二人从驱逐了这一部,不允他们以狐为图腾,狐族不再庇佑,让他们终生流浪,居无定所。

  荡涯望见了结局便悄然离开了,她在这世间流浪,渴望再与他相逢,后来她途经许多岁月,渐渐地就忘记了他的容貌了。其实,她也并不磊落,她只是为了他的笑意眼色,才与他陪伴着,从未有人的眸子倒映过她的身影,他是第一个,自他入了轮回之后,她过往的山河再也没有了颜色。

  后来的后来,她路过许多战争,她厌烦这种侵袭与屠戮,因这总让她想那一日,他身上流淌出来的无尽的血猩。

  “停止杀戮的方式,就是站在光的那一侧,用同样充斥着血猩的暴力去制止。”

  她参战了,只不过每次战争结束后的战场,她见着遍野血色,总是下意识用法术从血肉中催生出无数霜花淞雾将其覆盖,映着黄昏时的晚霞,像极了分别那日的他说的那一句话。世人却以为她不忍见之,以为她铁骨止戈,心却若荷清澈,皆称她为上神凌霜。

  而后诸年她以战封名,九重天中众生为请,帝君应承。

  “众生所请,封你为战神,赐号凌霜。”帝君为她加战神之冠。“愿你此生克己守心,不辜众生之请,愿你铭傲骨德行,不负神躯松龄。”

  她承起神名,荡涯之名自不会有旁人再称,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慰藉。而后她辗转去了很多地方,最后驻守在了不周山,地府之门旁。她希望能看见他,哪怕他转世投胎从此路过的灵魂。

  可她再未遇见过那熟悉的神色。她以为他们之间缘分尽了,直到……相似的眉眼,却成了“她”,晕在她的地界里。当荆歌呼唤她名字的那一刻,荡涯似乎又闻到了青丘的那横涯上,沾染了松枝的凉雪的清冽冷香。

  “你也到了你该存在的位置上了,我果真没有猜错,你是入尘间历劫的。”荡涯望着荆歌轻轻开口笑言,用传音让她听清,而后接过部下送来的汤药,搅了搅散了散热气。“骨血塑神,定非凡人,怪不得我在此处守了许多年,未见你进地府,入幽冥。”

  “其实我……还不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人……”荆歌轻轻叹息,忍住喉咙的灼痛,用极细微的声音说着,而后乖巧的被荡涯喂药。“前世之境中,我的初生部分有迷雾遮掩,而后便是一道清光,后还有女娲追杀,我为何会被她亲自提剑追击呢,而为何,她最后又放弃了呢,而且还有邪族……”

  “说起邪族……我倒是对他们镇守的鬼绝之地有些兴趣。现下是凤凰及巳镇于那里,说是受了女娲遗命。”荡涯喂完了药,给荆歌擦了擦嘴角。“我戍守在此地几千年,对鬼绝之地也仅仅略知一二,传闻鬼绝之地积夜河底是女娲亲手封印的恶灵邪魔,但数千年来从未听闻过其有伤人或侵世之行,我因好奇也去地府查阅过,但未有任何关于此事的记载。据说邪族一脉浊骨能镇守鬼绝之地,是其祖先从恶灵之身夺取脊骨承继而得……”

  “不是这样的。”炎潆之灵从荼蘼鞭中飞出,一副浪荡子弟模样坐于床边。“据族中传说,浊骨是圣兽的恩典。”

  “是谁?!”荡涯当即唤来三棱刺诛焰朝炎潆脖颈刺去。

  “等等荡涯!他是我的人!”荆歌立刻出言制止,原本就还嘶哑的嗓音顿时有些劈裂,荡涯的三棱刺诛焰堪堪停在炎潆的魂脉之处。

  “邪族之子。”荡涯冷冷打量着炎潆。“你不是……”

  “是。”炎潆利落一个起身,对荡涯行了一大礼。“还要多谢凌霜上神当年指谓生门的恩情。”

  “我不过是不忍邪族一脉自此断绝,邪族罪不至此,处置也太过狠绝。”荡涯收了棱刺诛焰,淡淡道。“不过,你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还有,刚才还未来得及问,你们怎得就落在了不周山,你们怎了到一起了。”

  荆歌将所有事简短说明了来龙去脉,而后荡涯却渐渐皱起了眉,听闻炎潆以血肉为封化为护神,有兽吟附身,便猛的拉住炎潆而后扒开他的外衫,一只圣兽纹在他的脊背时隐时现,灿若朝阳。

  “太阳烛照。”荡涯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万古洪荒前的圣兽。”

  “所以,邪族浊骨竟承自于圣兽吗。”荆歌看向炎潆,缓缓嗓音哑声说。“那……邪族是如何受圣兽所青睐赐予浊骨的呢?”

  “我并不知,圣兽名讳及相关的所有一切,皆为族长所承,我尚未得传继,所以无从知晓。”炎潆轻轻拉好衣衫,而后挑眉邪笑着问荡涯。“不过上神如何知晓的?”

  “我有一次去地府交接除魔的案宗时拾到了一页纸,那纸似是古籍所掉落,上面便是圣兽图腾,左侧书:‘此圣名谓太阳烛照,源于阴阳,始于两仪,周天此始,八卦相宜。’但仅此一页,我查阅过地府古籍,无所得,便罢了。”荡涯白了他一眼,说着回身从案上的卷宗中翻找出了那一页,回身递给炎潆。“现在想来,因是邪族战乱中掉落的。”

  炎潆伸出手,刚要将它接过来的一瞬间,他额上的灵契突然显现而后忽地一闪,那页纸忽地随之显现凌空而起,瞬间爆裂开来散作万千光点消泯于他的额际,顷刻之间炎潆原本墨色的眸子蓦然变成了灿金色,整个人似乎沐在光中被千万金光之丝包裹着,它们相互勾缠,最后没入他周身各处经脉穴位之中。

  “炎潆?!你怎么样?”荆歌变突来的变故惊着了,立即急的冲过去抱住了他,声音都劈哑了。

  “荆歌!”荡涯未来得及拦下,惊呼。

  炎潆闻声下意识的护住她,将她抱稳靠在自己身上,小心避开她身上伤口,荆歌的白的透明长发披散在炎潆肩,炎潆慢慢俯在荆歌耳边叹息着说。“我的小荆歌,你伤还没有好,小心些。”

  “你感觉怎么样。”荆歌抱着他的脖颈,有些焦急。“圣兽于身有什么感觉,有没有什么不对,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没有,而且灵魂稳固了许多,而且失于忘川河的丹灵也归于本元中了。”炎潆轻轻俯下身,将荆歌重新安置在榻上,检查她的伤口有没有被她刚刚的行为挣扎裂开。

  “看来,圣兽与邪族和荆歌的身世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荡涯轻轻揉了揉荆歌的头发,看她有点疲倦困乏的样子,知道是药效要起了。

  “此页应是我族圣书掉落的,怕是要知道这一切,就要重新唤醒圣书……”炎潆摸了摸额头正中,想到了子苓,眸色一暗。

  “还有,你们要小心女娲那一脉的人,我觉得,他们可能对荆歌起了杀心,且这杀意已存多年。凤凰及巳为人清绝刚正,他能护荆歌入仙门,可能是他奉女娲之意所为,这也说明荆歌身份应是不容小觑,但送你们出绝境,说明他虽听命女娲,对荆歌也是生出了爱护之心,但是……”荡涯冷着面色分析。“凤凰及巳在送荆歌于陆压道君之手后,便奉女娲遗命镇鬼绝之地,而女娲座下白曬曾前往此处,但是二人不欢而散。”

  “荆歌的真正的身份,是他们所顾忌的隐患。”炎潆闻言便了然。“若是女娲遗命要抹杀荆歌,及巳不至于做这些无用之事,二人不欢而散,难不成……”

  “白曬要违逆女娲之意,想诛杀荆歌。”荡涯接过炎潆的话。“此事蹊跷,但只要荆歌还被陆压道君庇佑,他们还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对于荆歌的身世,还是要尽快查清。”

  而荆歌实在撑不住困意,她本就听觉模糊,听着他们来回的分析中的话仿佛安眠曲,也是因药效发作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炎潆和荡涯望着她而后相视一笑,炎潆摸了摸荆歌还有些苍白的小脸,和荡涯止了话音。

  过了许多时日,荆歌已经好了些许了,嗓音和听觉都痊愈了一点,但一头白发是本元触伤,虚空中的阴煞仍藏于体内,不周山之地立于地府之上,阴地之中,荆歌的身体荡涯中能暂时压抑住那阴气,也不知要经多久调息才会恢复如初。荡涯望着高台上的荆歌,暗自皱眉头。

  “也不知逍遥境现下收到我的信笺了吗。”

  荆歌安坐在高台上,想着那一日炎潆和荡涯的话,望着手中的道牌,唉息。

  不周山乃虚空边界,上有忘川之河分支——天河弱水隔绝,下有地府之境封契,不为八卦周天所察,荆歌仍不能与师门相联系,时时握着道牌发楞。

  “也不知道小白怎么样了……”荆歌轻抚着了无声息的道牌。

  “我已经传信于逍遥境了,别担心。”荡涯将立于高台上的荆歌抱下来。“不周山伤药不足,你所受的凶兽之毒尚未全清,伤也还未好全,莫要吹风了。”

  “我只是有些担心小白师兄的伤势。”荆歌抱着荡涯的脖子小声念叨。

  “不会有事的,那天你应是护住他了,有你其他师兄师姐在,不会有事的。”荡涯安抚着她,挥手驱散因荆歌体弱而纠缠在她身周的阴寒,抱着她回了卧室。

  荡涯回过身的一瞬间,唤出诛焰将不远处暗窥的透影一刺消融。幕后的白曬,愤恨的的砸碎了一个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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