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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银河,掠过三百六十五种月色

16宿莽追忆

    一素衣木冠男子飘飘然从罗鄷山郢都城中慢悠悠走出来,身后一个小鬼鼓着小脸地抱着一个大大的装满粮的竹兜,两人从地府渡索直下,直奔地府底境鬼绝之地而去。

  两人穿过百骨枯廊,绕过临满万古圣神的屏墙,最后在贴着血迹斑斑封条阴沉沉的黑漆金钉境门之前停下了脚步,男子掸了掸一旁石碑所书的断渊门三字上所落的灰尘,摇了摇头。

  “这鬼侍打扫,越发不像样了。”

  说着抬起右手,轻轻摸上门环,做了一个特殊的手势,一个血色缠金的阵符从门环中渐渐显现出来。

  男子用指尖戳穿其中暗色符文,阵符瞬间破裂成万千蝴蝶将二人卷进门去。

  “城主大人。”神侍琥珀微笑向男子问礼,而后四两拨千金似地将突然被卷进来没站稳差点被竹兜压扁的小鬼扶好。“及巳大人已经备好酒宴等着您了。”

  “他定是又存下好酒了。”男子浅淡的点头。“喏,这是他要的重思稻。”

  “谢过大人了。”琥珀一挥手,将稻篓收进了灵境之中,而后行礼示意。“大人请。”

  跟着男人的小鬼稻篓被拿走感觉身上一轻,欢脱地在原地蹦跶了几下,便追上前去拽着男子的衣袍就攀了上去,最后坐在了男子的肩上,舒服的叹了口气。

  “青瓷还是这么可爱啊。”琥珀戳了戳小鬼的小脸,被小鬼呲着牙嫌弃地拍开。

  “这小东西,一惯会撒娇偷懒的。”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男子随着琥珀穿过积夜河畔的白色曼陀罗花海,走过廊桥,远远就望见了在鸣鸾殿前廊亭中的及巳,他半倚在榻上斜靠着坐案,手指来回拨弄着一面水晶棱镜,镜子的边角与桌案磕碰,发出细碎的撞击声。

  “怎么了,难得见你有点烦躁的样子。”男子走近轻撩衣衫,坐在他靠着的桌案对面。“看什么呢,魂不守舍的,你不怕白曬再找茬来了?上次几乎将这十数里曼陀罗花海焚烧殆尽的光景,我可还记着呢。”

  “我已容忍她多次了,上次是她过份了。”及巳冷傲的向后一倚。“我早已经派一只丹翎鸟将她能窥探他人的万尘镜给打碎丢下诛神殛去了。盯我?她可修炼个万八年再说。”

  琥珀侍礼跪坐在榻桌一侧,将男子肩上的青瓷小鬼拎下来让他坐在自己身上,而后上前为二人斟酒。

  及巳将手中绝寰镜轻轻递过去,男子笑着接过来一看。

  “这不是之前你奉命入人间助历劫的那个小丫头吗,好像是……叫昭临的,对吧。”男子点了点镜中的女孩,抬目回想道。“我记得……她三世为人都格外倔强灵动,就连化为花木虫兽都是相似的秉性,这样性情始终如一实属难得,也怪不得你如此放不下了。”

  “可是宿莽,她这样的性子也是极易被人伤害,她如今也才百来岁,在九重天上稚如婴孩,也不知能不能抵的住那些心机深沉的老仙……”及巳略略泄露出了一丝忧心。

  “你放心好了,且不说她入的道途本就在于守心而不克行意,就单单陆压道君那个对弟子极为护短的性格,她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的,而且陆压道君还为她赐了荆歌之名,足可见对其的重视了。”宿莽宽慰他道,举了举酒盅,与他共饮了一杯。“而且,不是还有你吗,别以为我不知晓,之前九婴祸乱,她流落至此,是你动用了离镜传阵将她送了出去,而你自己则因此百年不得离开这地府之底,若不是还能与我传书通信让我送些补给来,你这困顿情况也不知要持续多久。”

  “宿莽,你能不能不寻我开心了,我看你啊,难得千万年来能寻到我一点把柄,你还要拿这事说嘴多久。”及巳嫌弃的挥手让琥珀倒酒。

  “我看呐,你莫不是当人皇兄上了瘾,她都入道成仙百年余了,你还为她操心这许多啊,如此放心不下,可不像你六界所传的离尘淡漠的名头。”宿莽冲他点了点酒盅,而后一饮而尽,当他放下酒盅时,看着及巳的模样,心下一转。“及巳,莫不是你……红鸾星动了吧。”

  “大人您才察觉出来啊。”琥珀在一旁偷笑。“我家君上自之前送离了荆歌道仙,空闲时总是有些魂不守舍的,后来将受伤的荆歌道仙送离后,我家君上便更甚了。”

  “哦?”宿莽眯眼一笑。

  “唉……我就是想看看她,总觉得放心不下……”及巳轻饮了一口酒,似有些微醉意,手中拨弄着绝寰镜。“宿莽,我不知道……而且她最近似是有危险,我应该只是担心吧……”

  “等等。”宿莽夹菜动作突然一滞,筷子掉落都没去在意,他有些失态的指着镜中教导荆歌修行的女子问。“这女子是谁?!”

  “这……是雨师国的国主,之前战殒的东海龙君之女,雨师妾大人。”琥珀凑过去一看,向宿莽解释道。

  “漓羽……”

  宿莽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名字,但又瞬间模糊不清。他忽然感觉到心中空了一块,不对,仿佛一直空荡的心口,终于找到了它所缺失的东西,他越是想,脑海中撕扯的感觉便越剧烈,源于魂魄深处的灼烧痛感,似有什么破土而出,胸口猛然绽出一抹冷冽蓝光……

  “君上!”琥珀看着宿莽身周招摇的灵力波动,抱着青瓷连忙后退了几步。

  “快退开!”

  及巳看着双目赤红捂着心口痛吟的宿莽,少许醉意倾刻退的干干净净,他当即将绝寰镜收起,自灵境之中凝出四根细羽直刺宿莽,细羽发出白色微光没入宿莽一点额心、两道心脉与发顶。细羽封住了宿莽的心脉与识海,封住的一瞬间,宿莽身体暴出一道灵光向四周扫荡而去,及巳一个飞身跃出亭去,廊亭在他飞离瞬间化作齑粉,尘烟四起……

  “城主!城主!”青瓷从早就退到安全地带的琥珀怀中下来,飞扑去烟尘中心。

  及巳与琥珀紧随其后,及巳一挥袖,烟尘尽散,宿莽盘坐在原地,面无血色,但眼底已然一片清明,青瓷在一边凝出一线药灵,融入他的身体。

  “抱歉及巳……”宿莽故作无事的轻声说。

  “你我生死之交,你对于我来说称得上亦师亦友,这话可是生份了。”及巳伸手将封住宿莽血脉的四只细羽收回,而后与琥珀将他扶入殿中榻上。“下次再说这话,我这儿你可休要再来了。”

  “好好好。”宿莽慈笑着应允。

  “城主先喝口茶缓一缓。”琥珀以灵力蕴沸一壶水,冲了一杯清茶递了过去。

  依在宿莽膝上的青瓷伸手接过,顶在头上,让宿莽动作更方便些,宿莽有些虚弱的靠在凭几上,宠爱的捏了捏青瓷的小手,才拿起茶轻啜一口,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压下了体内灵气的翻涌。

  “怎么了,难不成是阎罗有了什么差池?”及巳坐在他对面,皱着眉头问。“你与阎罗共享同一真魂有数十万年了吧,从前可有过这样的状况?”

  “以前也有过,但尚在我控制范围之内,一息间便可平覆下去。”宿莽垂眸蜷了蜷手指。“但是今天的情况,从未发生过……不对,百年前好像有过一次,但我……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了……”

  “一百年多前,雨师大人闯地府,城主也出现过这样的状况,且雨师大人闯入的离城主越近,城主被真魂冲击回噬的越剧烈,幸好之后雨师大人被现东海海君申公大人带走,不然……但城主也因此晕厥一月,连阎罗大人也受到了影响,城主醒过来后,虽灵体魂魄并不大碍,但相关记忆全失。我们也就没再提起。”青瓷对着手指,低着头像做错的孩子一样,时不时偷看着宿莽的脸色。

  “唉,算了,你们也是顾忌我。”宿莽也生不起气来。“话又说回来,似乎我每次出状况,都与思索上古时的记忆有关……而雨师妾她……”

  “她可能就是你的记忆中的关键。”及巳接言。“可你的记忆在真魂上,强行追索怕是不行吧。”

  “我得想个法子。”宿莽回想着那绝寰镜中妩媚地柔若无骨的女子,心下止不住的抽痛。“一定。”

  “城主大人。”琥珀突然开囗。“我发现了一点东西……”

  “嗯?”

  宿莽应声抬头,及巳也疑惑地看了过去。

  “君上,可以将绝寰镜给我一下吗?”琥珀问道,而后伸手讨要及巳收起的绝寰镜。

  “好。”及巳从袖中将绝寰镜取出递了过去。

  “城主大人,你胸口出现的凌光是什么?”琥珀凝出灵念唤出逍遥境中荆歌境况,而后递至二人面前。“你胸口凌光似乎与荆歌上仙左耳上饰物之灵光源于同宗,都有一股隐隐约约的海灵气息,荆歌上仙这似乎是一灵器,说不定大人您的也是……”

  宿莽一楞,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拿过绝寰镜与及巳仔细一看,那抹幽光是万年难遇的玄螭晶泪,传说玄螭性冷冽漠然,动情流泪极为罕见。

  “是雨师妾?!”及巳与宿莽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宿莽暗自下了个决定。

  宿莽闭目盘坐,凝神识以探内魄,在一充斥着深海般幽沉的魄体中发现了那一抹幽光。宿莽聚念,使其从那魄中取出……

  不多时,一片羽鳞从宿莽心口缓缓游弋出来,宿莽睁开眼睛,将其握在手中,用指尖点燃起一抹灵火,细探羽鳞,渐渐的面露惊喜之色。

  “如何?”及巳问道。

  “这片玄螭羽鳞在我真魂被牵离出体的瞬间,将我的记忆从真魂中剥离出来封在了其中……”宿莽小心翼翼的将羽鳞收入灵境。“是一至上灵器。”

  “可……你打算将记忆如何取出?于灵器中取忆简单也简单,难也难,你真魂离体,凝神聚念要比他人耗费更多心力和时间。”及巳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而且原本你与阎罗共用真魂,你若有什么动作,他必知晓,他并非多事之人也是信得过的,但阎罗身旁有神兽谛听,那兽类可是……且你郢都城中并不太安宁吧,白曬可没少偷着往里塞人,若你动作被他们知晓,或是凝神取忆过程中他人动手脚让你出了差子可如何是好。”

  “无妨,就她那点道行,我不记较,她便以为我眼睛瞎了,不过郢都城中确实鱼龙混杂,不宜炼阵取忆。”宿莽突然想到了什么。“及巳,你这里可以。”

  “这里绝闻耳,断尘息,谛听不可察,他人不可进,又有积夜河的灵息可借,倒是个绝佳之地,可你身为城主,离城不得超过时辰的吧,纵使我这里时间流速与他处不同,但到现在……你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及巳担忧的望着他。

  “你当我在这地府中数十万年是吃白食来的?”宿莽笑着敲了及巳一记,而后点了点青瓷的眉心。“青瓷,换茶阁老出来。”

  青瓷动了动头,一阵咯吱声后,青瓷面容变为一白发童颜的另张脸孔。

  “城主大人有何吩咐。”目光凝沉,但声音仍清亮稚嫩,与言词间的沉稳语气有一种诡异的融合。

  “茶阁老,你回去郢都城,将我内室藏匣中陆离香取来,顺便为我拿上几件内衫,若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大醉在及巳这里,要多缓些个时辰,清醒了精神再回去。”宿莽细致吩咐,转手从灵境中取出一赤底墨色雕云水纹的令符来。“你拿着这飞潆令,让碧骼去泰媪那儿,取一碗忘忧汤来,浸在城中台阁穆宁殿中的琉璃香鼎中,并将陆离香焚于其中,而后让朱髅与她将烟散于城内,你守住城口,直至我回城。”

  “是大人,茶珥领命。”

  又一阵咯吱声,茶阁老的平静幽沉的童颜恢复成了青瓷的不谙世事的、稚嫩的脸,青瓷动了动胳膊腿,立刻拿上飞潆令出了底境化出骨羽,于百骨枯廊腾飞而起,不消一刻,便冲入了郢都城中,他借着地府中终年未换的幽暗夜色,溜进宿莽府邸的溯溪殿中,将衣物与陆离香往灵境中一扔,而后直奔忘川之畔的濡沫院中,结果他冲进门一个没止住,便叽里咕噜滚了进去,最后止住在一个轻飘离地半寸赤足着墨莲白罗衫的女子脚边。

  “青瓷,你这打招呼的方式真是越发不成体统了。”女子将青瓷拎起,抖了抖他身上尘灰,凌厉着眉目,盯着他说。

  屋中又出来一个侠衣束发的女子,一派江湖作风的往院中桌上一坐。“青瓷你不会又惹了城主大人,来我们姐妹这儿避祸来了吧。”

  “碧骼,朱髅,城主有令。”青瓷收起顽皮模样,头咯吱咯吱一动,发色瞬白,面容转换,眸光沉静。

  “见过茶叔。”两个立刻收了性子行礼道。

  茶阁老被松开,挥动着骨羽盘膝漂浮在空中,将宿莽吩咐之事交待了个清楚。

  “你们可明白了?”茶阁老沉声说。

  “是,属下明白,属下领命”碧骼与朱髅承了飞潆令与陆离香,顷刻便化为一缕墨雾消失在原地。

  一柱香之后,及巳透过绝寰镜望见郢都城内香雾缭绕,城中诸人眼神逐渐迷离,便对着宿莽点了点头。“成了。”

  “那开始吧。”

  “好,我与琥珀为你护法。”

  宿莽与及巳走至鸣鸾殿后白沙坛,及巳手中掐诀凝灵,于此处升起一道屏护来。宿莽席地而坐,盘膝,噬破左手指尖,以血聚灵凌空画阵,而将阵图举于顶,将其扩大拓入地面,入石三分,他自己正正好好稳坐中阵心之眼。

  阵法落地瞬间,青绿色灵雾从中扶摇而起,最后将宿莽团团包裹,并按着阵图轨迹缓慢流转。宿莽将玄螭羽鳞置于眼前,凝出一丝神念直破其而去,羽鳞发出幽深的蓝光,宿莽神念探其图纹,不多时便将羽鳞封印破解,如水般的流絮缓慢从其尾端流淌出来,一点一丝地注入了他的识海。

  “君上!”琥珀守在一边,发现宿莽面色渐白,唤及巳道。

  及巳当即以细羽引阵之青雾于宿莽之身各处大穴入其体内,以护其心脉,为其补足渐枯的灵力。

  “果真还是有些勉强啊……”及巳见宿莽面色已经恢复如常,松了一口气。

  宿莽自己也知道若无真魂支撑,以自己现下的灵力沉积,将记忆从灵器中吸取回来可能有些勉强……但他不想再等了,数万年间午夜梦回时莫名心悸的感觉,他不想再品味了,想到这里,他凝实神念,将羽鳞直接包裹起来,将记忆彻底收进识海,而后仔细地将其梳理填补过往空白……

  ……

  终于,阵中青色灵雾缓缓四散而去,宿莽一双阴沉眸色渐渐显露出来,他闭目压下翻腾的心绪,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而后将阵图收起。

  “怎么了……”及巳走上前扶起灵力消耗过多而多少有些虚弱的的宿莽。

  “没什么,有些累了。”宿莽借力起身,冲着及巳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而后伸出手,将半空中漂浮的羽鳞紧握在手心,再次将其置放在魂魄中。

  “现下你已经逾时三个时辰了,郢都城中的香雾快散了,青瓷现下正在断渊门前侯着你呢。”及巳早收到了院前花精传音,对宿莽说。“我与琥珀送你出去。”

  “好。”宿莽点了点头。

  送离了宿莽,琥珀跟在及巳身畔,欲言又止。

  “怎了。”及巳问。

  “君上,关于荆歌上仙,您作何打算……”琥珀小声说。“原本您也是想问城主大人的,谁知道出了这些事……”

  “随缘吧……有缘终会再见的。”及巳皱了皱眉。“而且……宿莽他有事瞒我……记忆寻回了,有些谜底也要揭开吧。”

  “嗯?”琥珀一脸疑惑。“君上,你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走罢,我乏了……”

  别一边,宿莽已经回了溯溪殿,并将城中香雾尽数驱散,他坐在榻上,椅靠着凭几沉吟许久,而后吩咐守在一旁的朱髅。

  “你跑一趟,去请东海申公大人过来,说我思念故友,请他过来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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